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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明敬义大旨篇 南宋 · 蔡沆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五九、复斋公集
闻之先师曰:「敬者一心之主宰,万事之根柢;
义者一心之裁制,万事之准则也」。
敬则涵养本原,天君常存;
义则裁度事宜,天则不乱;
全是二者,然后为体用之学。
苟无是敬以涵养之于先,无是义以体察之于后,方其平居,夜气不存,放心外驰,良心善性,昏于物欲,及其遇事,利害计较,是非颠倒,裁制无法,而醉生梦死皆是矣,尚何望其有正本澄源之道、开物成务之方,立天下之大本,制天下之要法哉!
故必阐明为学之要,使有体而可推之用,有用而不遗乎体,歛之退藏于密,放之弥满六合,其用无穷,皆实学也,舍敬义何以哉!
《坤》之「六二」,夫子释之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
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今析而言之,则内而立心必贵乎直,直则昭灵洞彻,不偏不倚,惟敬乃能直之
外而制事,必贵乎方,方则泛应曲当,各得其宜,惟义乃能方之。
今合而言之,敬虽主乎一心,而其体虚灵,则管摄乎万事之义,是义乃敬之流行也;
义虽形于万端,而其用微妙,实不外乎一心之敬,是敬乃义之根本也。
不然,昏昧杂扰,无以直内,而何以为方外之妙用;
偏狭固滞,无以方外,而何以尽直内之全体。
折之而知其异,合之而知其同,此内外交相养之道,有不可以偏废者。
自二句推之,必敬以直内而后能义以方外,上句为体,下句为用;
自四字推之,必敬也而后发之直,必义也而后止之方,是敬与义为体,直与方为用,而一句之间,又各自有体用也。
体用夹持,循环无穷,然后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和靖所谓「更无计较」者,其效固应尔也。
或者于敬以直内则疑吾夫子之言何以不谓之正而谓之敬,殊不知以敬易正者,正指卦德而言也,敬则不失正,指人心而言也。
正其体段,敬则有用力之要,正但指其地位,敬则有主一之功。
至于义以方外,则为告子义外之说,殊不知敬之持之初非二事,譬如一镜莹然者是敬,其能照妍丑者即是义,又为两足立定者是敬,其能行者即是义。
故程子曰,义形于外者,非在外也。
然则二者用力之地若何?
是说也,先师尝言之矣。
以《中庸》之戒谨恐惧为主敬之本,以《大学》之格物致知为集义之端。
学者知有主敬之本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则主一无适,整齐严肃,其心收歛,不容一物,所以涵养于其静也无不至矣。
学者知有集义之端而穷之于学问思辩之际,则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馀,所以体察于其动也无不周矣。
异时真积力久,岂惟敬义之说吾无间然,推而极之,至于《大学》之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中庸》之天地位、万物育,何莫而不由期道也!
子思子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此敬以直内,而喜怒哀乐无所偏倚,所以致乎中也;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义以方外,而喜怒哀乐各中其节,所以致乎和也。
惟其如是,所以寂然不动,本体卓然,感而遂通,无所间断。
其寂者无时而不感,其通者无时而不寂,此敬义相涵,所以有得于太极一动一静之妙也。
明道曰,释氏于敬以直内则有之,于义以方外则未有之也。
和靖专于敬以直内,且谓伊川教人专令敬以直内,若用此理,则自不敢轻为,不敢妄作,不愧屋陋矣,少异明道之说。
是不然。
敬之一字,通贯动静,方其未发也,浑然是敬之体,及其既发也,则随事省察,而敬之用行焉,非其体之素立,则省察之功无自而施也。
有此敬即有此义,有此义即有此敬,体用相涵,非可岐而二之也。
释氏之学,所以异于吾儒者,有体而无用,然其体亦不同也。
吾观儒、释之异,吾儒心与理一,彼心与理二,彼其常惺惺,则坐禅入定,万理俱空,吾之常惺惺,则知止有定,万理俱灿,彼其常惺惺,则息缘无端,而归于寂灭,吾之常惺惺,则冲漠无朕,而大用流行。
明道惧学者不得于言,又从而释之曰,释氏之直内,要之其本亦不是。
此皆伊洛大儒发明之要旨,至先师之说而益明。
《敬斋箴》曰:「动静无违,表里交正」。
白鹿洞赋》曰:「明诚其两进,敬义其偕立」。
有志于学者加察也。
若夫讽诵肤浅之时文,掇拾尘腐之常语,至于涵养理义之大原,培植事业之实用,漫不加意,闻见既陋,气识益卑,乌在其为远大之业也!
况时文与义理之学何殊哉?
《论语》、《孟子》,无非教人以存养省察之功;
大学》、《中庸》,无非教人以致知力行之实;
程、朱诸儒之议论,无非启其虚灵真静之体,经纶错综之用,小得之小有受用,大得之大有受用,岂但增益其器识而已!
愚谓为学之序,取《四书集注》潜心玩味,先《大学》、《论语》,次《孟子》、《中庸》,博取伊洛诸儒之言,《近思录》、《或问》、《精义》之书,参考而熟复之,体验而力行之,上中二旬,课之日,将所习摘为问目,互相切磋,至于所答之辞,不过以诸儒之论援引于前,以己见推明于后,末句仍以时文为课,如此则本末俱举,体用兼该,闻见卓伟,气质益宏,发而为文,意味深长,议论精确,他日任重道远,上足以续濂洛之正脉,次足以为当时之实用,远大之业,未易量也。
昔先师应试策,考官得之惊曰:「三篇皆欲为国家措置大事,他日非常人」。
其涵养器识,为何如哉!
徐懋功赠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五、《北溪大全集》卷一○
某区区此来,所幸得一共学之友,曰徐懋功
今其别也,而请赠言。
窃以为圣门用功不一,而总其要,不过曰明善诚身而已。
善者天命人心之本,纯粹而无恶也。
明善者,真知其为本善而无恶也;
诚身者,实有是善于己,纯是天理流行,而无人欲之间也。
未能明善,必在择善
未能诚身,必在固执。
而博学、审问、谨思、明辨者,又所以为择善之目,而笃行者,又所以为固执之功。
至于五者要归,子思又皆以弗措为言,而每百倍其功以进者,何哉?
此勇以终之之事也。
《中庸》入德之门曰智仁勇,明善在智,诚身在仁,所以明而诚之弗措者在勇。
《易·文言》发明进德居业之方曰:「知至至之,可与几;
知终终之,可与存义」。
特于《乾》之九三言之者,以阳居阳为刚健之至也。
盖惟刚健之至者,而后能真知与行俱到,《易》与《中庸》无二旨也。
故颜子克己复礼,以乾道者,由刚健之绝人,而曾子竟能负荷圣人之传,胜重任而远道者,亦惟于洪毅得之。
况今学者处斯世,颓波流俗之中,最易以堕,人非厉刚勇之志,则安能决所向,卓然以自拔。
而血气之身,日与事物相酬接,又人欲私意之易萌也。
非刚吾质、勇吾力,亦安能以自克而洒然无累哉!
懋功明善诚身之方,尝切磨之矣,而兹义有未及讲者,因书以为赠言,惟懋功其勉之。
嘉定壬午四月癸巳,北溪陈某安卿书于武胜簿曹之读书室。
宗说上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一、《北溪大全集》卷一三
按礼经,别子为始祖,继别为大宗,继祢为小宗
宗其为始祖后者,为百世不迁之宗;
宗其为高祖后者,为五世则迁之宗。
盖诸侯适子、适孙,常继世为君,自第二而下诸子,不得祢先君,而别于正适,皆称别子。
其后子孙为卿大夫,则不敢祖诸侯,必立此别子为始祖,而别子之世适则常继此别子之正统,以主始祖之祭。
与族人为宗,为其所尊宗,谓之大宗子,虽五世外与之绝服者,亦皆为齐衰三月,及其妻同。
虽妇人不敢降,是谓百世不迁之宗。
其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世适后之以主庶子之祭,与昆弟为宗,谓之小宗子
旁例而降之。
其第一世继祢者曰继祢小宗,为亲兄弟所宗,为服期。
二世继祖者曰继祖小宗,为同堂兄弟所宗,为服大功。
第三世继曾祖者曰继曾祖小宗,为再从兄弟所宗,为服小功。
第四世继高祖者曰继高祖小宗,为三从兄弟所宗,为服缌。
高祖外五世则无服,祖迁于上,而宗易于下,是谓五世则迁之宗。
虽别子兄弟五人,其为宗法皆然。
宗一,与小宗四为五。
小宗五世外,虽已迁而复统于大宗,更百世未尝绝,故鲁人有同姓死,以其疏远而弗吊,子思以为无恩之甚,引夫子答季孙之言以正之,曰:继之以姓,义无绝,虽万世而婚姻不通也。
此大小宗之定说也。
不惟公子之为然,或异姓公子之来自他邦,别于本国不来者,亦谓之别子;
及庶姓之起于是邦,别于隐沦不起者,亦谓之别子。
其继世为大小宗法,一与此同。
不惟公子继世之后为然,其在当时,或先君之子,今君兄弟等辈,上不得宗君,下又乏为后世之宗,不可无人主领,则亦比附大小宗法以领之。
国君之同母弟,适夫人所生者谓之适昆弟,其庶母所生者谓之庶昆弟。
皆先君之子,俱谓之公子,而在士大夫列者,固有相宗之道焉。
为此公子、士大夫之庶者,立此公子、士大夫之适者为之宗,使之宗之。
若有适母弟,则使一人为宗,以领公子,死则公子为之齐衰九月
其母则小君也,为其妻,齐衰三月,礼如大宗
更不立庶昆弟为之宗,是谓有大宗而无小宗
君无适母弟,则择庶昆弟一人为宗以领公子,死则公子为之大功九月
其母妻无服,礼如小宗
是谓有小宗而无大宗
或公子惟一,无他公子可为己宗,而亦无他公子来宗于己,是谓有无宗亦莫之宗者。
此又大小宗之变例也。
宗子者,在大宗所主始祖别子之祭,小宗所主小宗祖祢之祭,其为体甚专;
宗子压族人于外,宗妇领族妇于内,其权为甚重。
而族人所以祇事宗子者,其礼又为甚严:冠娶告,丧练祥赴;
虽贵富不敢以入其家,舍车徒于外;
有归器、衾裘、车马,必献其上而自服用其次,非所献不敢以入其门;
若富,具二牲,必献其贤于宗子,夫妇皆宗敬焉,终事而后敢私祭。
为支子者不敢干其祭,或宗子有疾而摄,则告而后祭。
宗子为士,庶子大夫,则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祝曰:「孝子某为介子某荐其常事」。
宗子无罪而去国,则以庙从,或有罪去他国,庶子大夫而居,则祝曰:「孝子某使介子某执其常事」。
其辞于宾,则曰:「宗兄宗弟宗子在他国,使某辞」。
庶子无爵而居,则望墓为坛以时祭,及宗子死,告于墓而后得祭于家,称名不言孝,所谓摄主。
又不敢备礼,不厌祭,不旅、不嘏,不绥祭,不配、不归胙。
或有殇与无后,则从祖附食,庶子不得僭祭之,及不得僭为长子斩。
凡拳拳于宗子若是其敬者,何哉?
皆以尊先祖之正体而不二其统,一人情之所趋而不背其本也。
惟其如是,故上有以事祖祢而尽尊尊之义,下有以合族属而笃亲亲之恩,是虽历世代愈远,分枝系愈蕃,而人知宗派所自来,本支昭穆不乱,而宗庙常严,家有宗党,时相接,长幼疏戚有纪,而骨肉不离。
自国姓达于庶姓,通天下无二礼,则通天下无二俗。
如《小记》所谓「序昭穆,别礼义,而竭人道」;
《白虎通义》所谓「长和睦,通有无,而纪理族人」;
《文王世子》所谓「孝弟之道达,君臣之道著,邦国有伦而众向方」;
《大传》所谓「社稷重而百姓爱,刑罚中而庶民安,财用足而百志成、礼俗形」者,皆于是乎见。
则其立宗之效,固不甚大矣哉!
此有周而上,王化之所以为盛,礼乐达于天下,道德一而风俗同者,其大纲目端有在乎此也。
易讲义 其三 原旨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三
列禦寇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太易者,未见气也;
太初者,气之始也;
太始者,形之始也;
太素者,质之始也。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
此异端之说,非儒者之所宜言。
自唐孔氏引之为疏义,而后之学《易》者遂祖之。
吁,是岂羲、文、周、孔四圣之旨哉!
盖昔者圣人之作《易》也,本就阴阳而取名,以阴阳交错而理流行,不容以一定拘,故以《易》命之。
其为字,从日从月,亦阴阳之谓也。
而其所以为义,则代换变易之称,即「生生」之谓者,不惟天地造化之为然,而在书之为蓍卦辞义及人事之理,莫不皆然也。
今以造化而言,太极动而生阳,动极复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
子月,六阴极而退于上也,而一阳复生于下焉。
午月六阳极而退于上也,而一阴复生于下焉。
昼阳之盛也,而阴已生于午焉;
夜阴之盛也,而阳已生于子焉。
其代换有如此者。
二气交感,化生万物,自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贞,贞而复元
自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冬而复春。
一辟一阖,一消一息,循环而无端,周流而不穷,其变化有如此者。
即所谓「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者是也。
在书之所谓卦者而言,自一奇一耦而为两仪,加倍而为四象,又加倍而为八卦,又加倍而为六十四卦。
阳奇交乎阴,阴耦交乎阳,互相参错而成其代换有如此者。
自乾至泰,由一乾而变;
自履至临,由一兑而变;
自同人至明夷,由一离而变;
自无妄至复,由一震而变;
自姤至升,由一巽而变;
自讼至师,由一坎而变;
自遁至谦,由一艮而变;
自否至坤,由一坤而变。
其变化有如此者。
即所谓「圣人之作《易》也,观变于阴阳而立卦」者是也。
而言,自一变所归有奇耦而为两仪,自三变奇耦有多少而为四象,至十八变而后卦成,则亦不外乎四十九策,更互分合往来而为之,其代换有如此者。
或得一爻而变,或得二爻而变,或得三爻而变,或得四爻而变,或得五爻而变,或得六爻而变,六十四卦能变之所之,其变化有如此者。
即所谓「四营而成《易》」者是也。
以辞义而言,或刚上而柔下蛊,或柔上而刚下咸,或内健而外顺泰,或内柔而外刚否,或柔进而上行鼎,或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无妄,或柔外而文刚,或刚上而文柔贲,其代换有如此者。
卦各随时,为义不同,如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之时,则其进为亨吉,否;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则其进为不利,而六爻于其中,又各随位取义不一。
如《泰》之初九,群阳始进,则「拔茅茹征吉」,九二以刚中为立信任,则治泰之道「得尚于中行」;
九三泰将极而过乎中,则以「艰贞」为戒;
六四泰已极,而入乎阴类,则以「翩翩」「其邻」为警;
六五为泰主,能任九二,成治泰之功,则有「帝乙归妹」之祉;
上六泰极而复否,则有「城复于隍」之吝。
凡卦爻之例皆然。
其变换有如此者,即所谓「六爻之义以贡」者是也。
在人事之理而广推之,凡日用动静、语默、屈伸、进退、大小、粗精、隐显等类,应一切相对待者,皆莫不各有阴阳分属。
张忠定公所谓公事未判者属阳,已判者属阴。
二端常相因相禅而无穷,虽极千条万绪之不齐,而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之则参错于其间,惟当与之相为流通尔。
方其成己为仁,成物为智,则仁主内而智主外矣。
及学不厌为智,教不倦为仁,则又智主内,而仁主外焉。
方其「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则义主先而礼主后矣。
及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则又礼主先而主后焉。
其代换有如此者。
当揖逊则揖逊,当征伐则征伐,当与贤则与贤,当与子则与子。
在禹、稷之地则当出,在颜子之地则当处,在曾子之地则当去,在子思之地则守。
在三仁之地,去者去,奴者奴,死者死;
孔子之地,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于乡党则恂恂,于朝廷则便便,与上大夫言则訚訚,与下大夫言则侃侃,而皆不可以一律焉。
其变化有如此者。
即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者是也。
而总皆不离乎阴阳之所为也。
此圣人于《系辞传》必曰「天尊地卑,乾坤矣;
高卑以陈,贵贱位矣。
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所以取造化阴阳之实,与卦爻无二致也。
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配日月,简之善配至德」。
又所以即卦爻阴阳之旨,与天地人同一揆也。
故庄周谓「易以道阴阳」,亦窥见乎此矣。
然合而言之,所谓太极者常流行通贯,皆无不在焉。
在造化,则阴阳二气之中,各具一太极;
在书,则六十四卦之中,每象每爻,亦各具一太极也。
四十九策之中,每揲每变,亦各具一太极也。
在人事千条万绪之中,无小无大,又无不各具一太极也。
即所谓「易有太极」及三极之道也。
故占者于此,各随卦爻阴阳奇偶,与太极周流以决吉凶悔吝之几,而不滞于一隅。
程子所谓「随时变易以从道」。
圣人有圣人之用,贤人有贤人之用,众人有众人之用,学者有学者之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
若拘于一,则三百八十四爻,但为三百八十四事而止也。
在学者之学《易》,平心以观其象而玩其辞,如筮者之筮事,每虚心以观其变而玩其占,于逐位之下视阴阳消息盈虚,以察其所值之时,又于逐爻之中,视刚柔进退偏正以考其所主之,使万理粲然一定,如森如列,脉络不乱,而分毫不差。
然后能体之在我,而动静无非《易》,于寂然不动之时,则合万殊为一本,而浑然太极之全体,常昭融于方寸间;
及感而遂通之际,则散一本为万殊。
而纵横曲直,莫非太极大用之所流行,又何有一物之不会于极哉!
故曰「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至是则羲、文、周、孔之传,始知其真不吾欺矣。
中庸发题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二、《北溪大全集》卷一六
《中庸》一书,子思子所以得圣祖之传而发明之,以诏后学者也。
其名篇二字之义,盖取夫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
诚以天下理义无以加此,而圣圣相传无以易此,故特表而出之,以为万世之所折衷。
其为书也,始原于天命之奥,而不出乎人心之近,终极于无声无臭之妙,而不越乎日用之常。
中散诸万事,或为君子之道四,或为天下达道五,或九经,或三重,或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参赞元化,博厚高明,皆莫非人事分内当然之实。
卑不失之污浅,而高不溺于空虚,盖真孔门传授心法,而尧舜以来相承之本旨者。
但其全篇,所以为说下学之意少,而上达之意多,学者于《大学》、《论》、《孟》既通而后及乎此以尽心焉。
则卓然有以会其极,可与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而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自从容而有馀矣。
子思子示人此篇大旨,取智、仁、勇三者为入道之门。
以智者所以知乎此,仁者所以体乎此,而勇者所以强乎此者也。
而其所以为用功之目,则又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而弗之措焉,盖不如是,则无以择善明善
其智不足矣,乌能真识《中庸》为何味,无以固执而诚身。
其仁不足矣,安能依「中庸」而实体于我,且将间断之不常。
其勇复不足矣,又何以终此理于吾身,与之为悠久哉!
子思子之言,决不我欺,此又从事于是书者,所循序而汲汲也。
济南张氏万卷堂记(侯名炤,字彦明。) 宋末元初 · 俞德邻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八四、《佩韦斋文集》卷九
济南张侯裒辑所储之书,殆溢万卷,作钜堂妥之。
谓余曰:「吾乡者舆吾书归,客喜而至,省所未见,咢然伫嗫,各飞觞釂满以自庆。
于时堂未构也,今将落之,子盍为之记」?
余曰:「书可储也,储之多寡不必计也。
天地鬼神之变化,皇王帝伯之因革,载于经,著于史,杂出于传记、百氏之说,质之而义理明,稽之而事迹显,书虽多,储之可也。
侯家子房圯上一编,而羽翼炎汉四百年之业;
侯郡人伏生口授才二十馀篇,亦为一代儒林之冠,书果务于多乎哉!
然皋、夔、稷、契所读何书?
颜氏庶几乃不过心斋之妙,书虽无亦可也。
侯以中州隽杰,匹马来南,赞帷幄而辟竟土,象犀珠玉,罗列弗睨,一闻奇书,不吝百金,必购之;
至如残编断简,亦蒐拾而不忍弃。
溯其用心,岂曰锦囊缃帙,姑以夸多而斗美者。
阶庭环列森峙,侯殆有感于遗籯之义矣。
此书之所以储也。
然则处焉而充栋宇,出焉而汗马牛,侯讵厌于多乎哉?
不多也。
虽然,侯旧宅曲阜,实吾圣人敏歆震夙之地,木铎虽熄,杏坛之荫尚亡恙也。
陈亢往矣,亦尝闻所以诏伯鱼者乎?
《乡党》一书,其记圣人出入起居之际,无非修齐平治之道。
此其传远,其裕后,盖不特区区口耳之末。
下及子思、子,更历数世,贤者相继而,岂独藏壁之书、过庭之训,足以薰陶而沾渍之哉!
以侯储书之富,复求圣人所以传远裕后之本,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兢兢然庶叔敖之免怨,惴惴然思晏子之纳楹,则侯之子孙升斯堂也,诵斯书也,有孝弟忠信者出,以不负侯储书之意,书虽多可也,不多亦可也。
不然,书簏之讥,蠹鱼之诮,吾方为他日廪廪,而奚记之为」。
侯曰:「懿哉,子之言也!
幸为我记之,吾将以警吾后之若子若孙者,而抑以自警也」。
余曰:「记姑以是。
余闻济岱之间,云山郁纡,源泉混混,秦碑鲁殿,遗制宛然,且名士彬彬相望。
余未老,或可从公杖屦登临啸咏,因其馀暇,取插架书细读之,缉坏刊误,尚能不愧鲁望
若夫堂之规模制度,记之殆未晚也」。
直龙图阁蔡君墓志铭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忠肃集》卷一二
君讳奕,字如晦
蔡氏,宋人也。
曾大父陟,仕为国子博士,赠太子太傅
大父希言军事推官,赠太师
父挺,由枢密副使资政殿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赠工部尚书谥敏肃
母王氏,追封汝南郡夫人
君幼端重,与常儿异,世父故吏部侍郎抗心奇之,以之为子,补太庙斋郎
进士及第,除常州无锡县主簿,以侍亲岭外,不赴。
丁母张氏夫人忧,服除,守将作监主簿,罢,签书成德军判官,侍亲知秦州
上即位,迁大理评事通判乾州
侍郎丧,终制,勾当在京步军粮料院
熙宁三年,诏置审官院主簿,君以荐补。
东院西院吏列房曰关升,曰磨勘,曰差遣,一官考拟,房相参互,而案牍首尾离异,稽留坠散,至缘为奸。
君乃各析为三房,随官品分属之,人大便。
建言门荫初调试诗,不若试经若律义为有补于政,诸路荐举宜裁限员数资序,所谓亲民者必历知县,议皆施行。
四年,青苗、助役法出,选建诸路使者推行之,曰提举常平仓兼农田水利差役事。
君得湖南,既对,语当上指,迁太子中允,改转运判官领其事。
是时,所置遣多不深惟法意,奉宣或缪盭。
君能亲行州县,视人力物地宜,度出而赋之入,公私曰便。
明年,赍其书来朝,上滋喜,使议司农,无以易君者。
转运副使,赐五品服,颇采其议可通行者下他路。
潭、邵间所谓上下梅山,其地千里,马氏以来,猺人据之,号莫猺
国朝有厉禁,制其耕垦出入,然岁久公然冒法,又稍招萃流浪。
君曰:「省地养此,后日为大患。
今变猺为汉无难也,开其酋以祸福,使为土民,口授其田,略为贷助,使业其生,建邑置吏,使知有政,如此而已」。
于是面敷其说及区画之序,上嘉纳其策。
会今门下侍郎章公惇察访本路,即付其事同君经之。
檄入其境,果大欢。
从授冠带,画田亩,分保伍,列乡里,筑二邑隶之。
籍其田以亩计者二十四万,增赋数十万,遂招怀邵之武冈峒蛮三百馀族,户数万,岁输米以万计。
纳其所畜兵仗,以其地建二寨。
六年五月,上遣使者劳君,赐名邑曰新化安化,寨曰武阳、关峡。
迁君太常丞,直集贤院
敏肃时在政府,辞其命,手诏不许。
抚纳邵、徽、诚等州镇蛮族之归附者,皆以补吏。
因言:「治新民,法宜有张弛,愿假臣便宜」。
诏可。
长沙诸邑负茶租、田税,积为缗钱四万,请如赦蠲除;
全州不可废,乞行保甲法以防盗;
钱冶衡州,以权物轻泉重之敝。
皆从之。
敏肃以疾去位,乞还君。
君亦以侍郎后有二子矣,数自言,遂归其宗。
八年,再任。
十二月交趾入寇,徙广南西路转运副使,权桂州经略安抚司事。
时贼已陷钦、廉、邕三州,内地城皆昼阖,吏民多逃散。
君至开门,日会宾僚棋酒,镇以暇豫,人恃以安,去者来归。
简料丁壮,戒期自将击贼,贼闻不敢内窥,引去。
乃请蠲复三州,完其伤痍,老弱皆有所养。
更军制之不便者,储械峙粮,以待王师问罪。
遂城邕州,凿井三十,师至无需不充。
时九年九月也。
已而随军南行,方广西财力乏,而转饷流衍出境,所支尚足数月。
十一月,军驻思明寨,闻母濉阳王夫人丧,去官。
其后四十日,班师于富良江,而主将以纵贼无功,猥曰粮乏,坐是夺君太常丞、直集贤院
未几,忠悯公徐禧来会军费,上君状实,于是朝廷知君为有劳无罪也。
元丰二年,犹监曹州仓米赴军。
敏肃丧,服除,换通直郎
兵出西鄙,河东馈运不继,使者皆得罪,上特起君管河东转运判官事。
径如鄜延,会王师,治运事,还部条前运七失,遂上因粮摺运法,运夫皆以亲民官部督,故无遁散。
分屯军还,或扇摇以再出,稍避匿,至聚为盗,亟出榜开谕,以道安定之。
石州二寨,具舟通道,纡阻以济。
议河外五堡小而密,徒分形势,有警不足守,可留平时戍望而已,遂大省储馈。
转运使陈安石入对,上曰:「事一委蔡某耶」?
因屡称奖。
五年十一月,以本官直龙图阁权发遣秦州都总管经略司事。
储威积粟,休养民力,治纲领,简节目,而肃于军政,严于治盗。
阶州甘谷城蕃部间出没窥抄,君授方略诸将,使以奇捕逐,皆惧遁去,声实隐然,完重一面。
南河汇他水,岁败北堤,久受其患。
君增筑大堤,民不闻役,后雨大水,安居无虞,秦人德之。
六年闰六月二十二日,晨出黄堂坐僚属,奄忽感疾,遂卒。
中外之人言人才者,莫不失声痛叹,为朝廷惜之。
君天资沈明,而彊于自修,多识事变,有父之风烈。
尝言天下事无不可为者,遭上识拔,感发奋厉,于其造为,省而后释,物迎所投,节开理解,无迕其间。
当烦溃艰剧,跋溪莽,昌暑瘴,皆夙夜祗力,以身临之。
招携开拓,未尝张皇劳费而妥妥就功。
享年止四十四,自少慕亲侧,又四服大丧,计其在事职裁数年,而其所立如此!
外庄峻若不可即,而中宽容,与下论事,曲折往返,能听其尽。
事亲至孝,与朋友有义,与族姻有爱。
教育侍郎二子,所以成就之者,曲有恩意,内外皆与之俱。
秦州,奏其长潜管勾机宜文字
初登科,与兄昕天申同年。
敏肃枢密时,君使湖南,又与兄朦天申分领三路漕事。
秦州,实继侍郎之治,士大夫夸荣之。
其配郭氏女,封寿昌县君
子二男:曰蕃,曰,皆承务郎
一女,嫁蔡州西平县令伯通
孙女一人。
文集十卷。
明年十月七日葬于应天府宋城七里村先茔太傅之兆。
某视君实从母妹之婿,而又女归其子蕃,故为之铭曰:
远矣蔡宗,肇侯自周。
以国为氏,著于陈留
君七世祖,稍从宋丘
遂有显人,以衍厥流。
肃秦州,克绍世绪。
适时之逢,涵蕴弗茹。
天子曰材,济予时汝。
有畴咨,罔择夷阻。
方盗跳南,辄使自楚。
本根西师,往率秦府。
士饱于巇,羌摄吾圉。
中以诬斥,默无一语。
亦既昭之,天子之明。
以右以陟,肆底其成。
车流马舞,方驾而倾。
概乎善恶,不在死生。
刻诗竁石,以慰诸冥。
吕舍人居仁 宋 · 王蘋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七、《宋著作王先生文集》卷三
自前年冬罢官毗陵,即还村落。
复以贱累,疾病相仍。
去冬,山妻不幸,伤悼之切,殊不能堪,以此不获为记室问。
然怀仰德义,朝夕台诲,感佩不胜。
舍人日与道俱,想聪明才智不能为胸次累也。
老氏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此舍人所深晓也。
于道既得之,则圣人所以斋戒,所以退藏于密,所以和顺于道德者,皆不过此。
斋戒者,若颜氏之心斋是矣,未始有回,方能如是。
所谓密者,意必因我有一尚存,则不密矣。
庄生谓未始出吾宗,释氏谓鬼神窥觑不见者,乃密也。
既如是,则于道德未有不和顺者。
所过者化,则所存者神尔,神初无二也。
学者所造未至于极,则不能无先后之序。
自志学至于立,至于不惑,至于知天命,皆其序也,故不成章则不能达。
子思云:「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不以躐等为贵也,人与仁异」。
孟子以学者分此,故谓仁乃人也,能体合之即道也。
孟子以人与仁与道未尝异也,学者正欲合之尔。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如耳目者物也,能视听者则也。
心主于身,不存则放矣,性则养之尔。
二者学者之事,故谓之事人。
远蒙下问,不敢不报,然辞拙理暗,不胜愧汗。
李子勉 宋 · 王蘋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七、《宋著作王先生文集》卷三
子路问强,夫子告以南北方之强,而纵言至于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
国有道,不变塞焉;
国无道,至死不变。
皆以强矫之士之特立独行,至死不变,亦可以无愧矣。
进德至此,亦不可以有加矣。
夫子又谓:「士不可以不弘毅」。
强即毅也,何待于弘哉?
子思孔子之圣,曰:「宽裕温柔足以有容,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乃能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信知弘毅之不可偏也。
李子勉,余畏友也。
刚直不屈,言行求合于古人。
与人合,如胶漆不复可解;
不合,不能忍见。
虽忤大臣,拂流俗,曾莫之顾。
然有意而为之,未若无心而适当;
直前不顾,未若应之从容。
余尝有意于斯而未能,愿与子勉共进之,故书以告焉。
绍兴六年岁在丙辰四月望日,长乐王蘋序。
汤文孔子闻知如何论 南宋 · 黄镛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六、《论学绳尺》卷二
吾道有不可传之妙,于其不可传者而独得其传焉,非圣人不能也。
夫道之在天下,有明晦,无绝续,有古今,无存亡。
人之由乎是道者,孰不可以与于是道之传?
可传矣,则有耳者莫不闻,有闻者莫不知,而何圣人独得其传哉?
盖道之大原出乎天,而其用散于事物之间,是其流行著见于天下者,有此心则具此知,孰不可得而闻也?
然其体之微妙,不惟不可以意见知,而亦不可以口耳闻,况可得而传之乎。
必有圣人者为之先,而后有以得乎斯道之原;
又必有圣人者继之于其后,乃能闻而知之,以传其不可传之妙。
是则闻者众人之所同,而知者圣人之所独。
此汤、文、孔子之所以为圣人,而天下不能皆汤、文、孔子也。
汤、文、孔子闻知如何?
请得而绎其说。
斯道也,何道也,天下所共由之谓道也。
道之所以得名,既曰天下之所共由,则亦天下之所共闻。
既曰天下之所共闻,则亦天下之所共知也,何圣人独闻而独知之欤?
吁!
道费而隐,费者用之广,而隐者体之微。
用之广者,众人之所共闻;
然体之微,不离乎用之著者,非圣人其谁能知之?
何谓用?
所当然而然者,道之用也。
何谓体?
所以然而然者,道之体也。
吾道之用,散于天下,其教仁义礼智,其端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其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
此其当然之用,虽匹夫之愚,可以与闻而与知之也;
而其所以然之体,则非可以苟闻而苟知之也。
仁之所以恻隐,义之所以羞恶,礼智之所以辞逊而是非,与夫君臣之所以敬,父子之所以亲,兄弟、夫妇之所以有序而有别,必有真闻而后有真知也。
昔者谈虎伤人者,闻者莫不惧也,而真知虎之可畏者,神色独异于众。
是其所闻虽同,而惧不惧之有异者,以其知之有真有不真也。
然则欲观汤、文、孔子之所以独得乎闻知之妙者,其以是求之欤。
且自尧舜五百岁而后有汤,汤五百岁而后有文王文王五百岁而后有孔子
天之生圣人如是其不数也,世数之相去如是其久也,固不幸而无汤、文、孔子见而知之,以亲得乎斯道之传,犹幸而有汤、文、孔子闻而知之,以独得其不可传之妙。
然其所谓闻者果何所闻,其所谓知者果何所知欤?
将求道于无在欤,则微眇芒忽,不可以执而传;
抑求道于无不在欤,则流散无统,不可以泛而传。
又否则求之言语文字之间欤,则尧之命舜,自「允执厥中」之外,窅无闻焉;
舜之命禹,虽益之以「危微精一」之三言,而所可闻者仅止于是,吾道亦仅足于是欤?
是数语者书之于简册,传之于万世,天下之人盖无不闻而无不知也,何独于汤能闻而知之欤?
何独于汤而得其不可传之妙欤?
毋亦尧舜之道,其所当然之用虽天下之所共闻,而其所以然之体,乃汤之所独知欤。
至于文王之于汤,孔子之于文王,亦犹汤之于尧舜也。
汤不能以建中,则汤为不知尧舜
文王而不能顺则,则文王为不知汤;
孔子而不一以贯之,则孔子为不知文王
今而曰建中也,顺则也,一以贯之也,此其所以为汤、文、孔子闻知之妙欤。
古往今来,世代辽绝,先圣后圣,心若符节,其所闻者岂影响之闻,而所知者岂形似之知乎!
子贡谓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必如是而后谓之真闻。
子思谓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如是而后谓之真知。
彼道听而涂说者岂真闻,而行不著、习不察者岂真知欤!
世之欲知圣人之道者于道体之所以然者而求之,然后可以得其不可传之妙也。
不然,董子之言三圣,则曰相授守一道;
韩子之论尧舜孟轲,亦曰以是而相传。
其所授者果何说,其所传者果何事哉?
孟子之言又曰「由孔子至于今」,其致意尤深焉。
所谓「然而无有乎尔」,虽若托之不居,而其自任之实可见;
所谓「则亦无有乎尔」,虽若叹其将绝,而所以启夫万世无穷之传者,又未尝不在斯也。
孟子之言者以是终篇焉,岂无见欤?
《鲁论》之作《尧曰》一章,历述乎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之道,其意亦犹是也,愚故表而出之。
夫子之道忠恕论 南宋 · 林雷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九、《论学绳尺》卷七
论曰:以学者之所共知,明圣人之所不可知,非深于道者不然也。
夫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忠为之体,恕为之用。
学者苟无志于斯道则已,诚有志焉,其于日用常行之际,岂能有出于此也哉?
然以尽己为忠,推己为恕,犹待于尽之推之而后为忠恕也。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周流乎万物之间。
其在己也,则至诚无息,无时而非忠;
其及物也,则泛应曲当,无往而非恕。
由学者而观圣人,虽有浅深小大之不同,其为忠恕则一而已矣。
忠恕者,门人之所共知;
一贯者,圣人之所独造。
夫子语曾子一贯之旨,曾子以忠恕明一贯之妙。
使门人因其所共知而悟其所独造,则圣人之道何必高远而求之哉?
夫子之道忠恕,请申论之。
尝谓有学者之忠恕,有圣人之忠恕。
夫理一也,果有圣人、学者之别哉?
及观《中庸》违道不远之论,然后喟然而叹曰:忠恕之道,虽不可以差殊观,而可以小大论,虽不可以彼此分,而可以浅深论。
是故无伐善,无施劳,颜子之忠恕也;
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子思之忠恕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之忠恕也。
夫子之忠恕虽不可以此论,然小者大之基,浅者深之渐也,即小以明大则大者可得而求,因浅以论深则深者可得而见。
曾子不以一贯之旨语门人,而以忠恕言之,盖一贯之妙难名,而忠恕之道易知也。
夫忠之有恕,犹影之随形也,非忠则恕无由生,非恕则忠无以见。
是故中心为忠,尽心为忠。
日省月试,唯恐一毫之未尽者,此学者之所谓忠也。
自夫子而观之,温良恭俭见于造次颠沛之顷,忠信笃敬得于不思不勉之馀,自志学之年至于从心不踰矩之日,道体混融,表里无间,敛之而不见其迹,穷之而莫得其际,夫子之道亦曰忠而已矣。
如心为恕,推心为恕。
以己验物,惟恐推之有所未尽者,此学者之所谓恕也。
自夫子而观之,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互乡不必进而进之不以为嫌,南子不必见而见之不以为过,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夫子之道亦曰恕而已矣。
夫子之所谓一贯者,忠恕也。
所谓忠恕者,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
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所以一本也。
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所以万殊也。
学者虽不可以语此,然忠恕之道则通上下而言之,始焉尽己而终则无所尽,向也推己而今则不待推。
学至于是则为圣人之忠恕,而一贯之理尽在是矣。
然则曾子以忠恕之道而达一贯之机,其妙于启迪顾如是哉!
大抵悟人者从其所已知,明道者必先其所易谕。
人方病道之难知,而又渎之以未谕之说,则彼有益惑而已。
尧舜之道,巍巍荡荡,盖不可以尽言也,而孟子以孝悌言之。
由世俗而论之,昏定晨省亦可以言孝,徐行后长者亦可以言悌,以尧舜之孝悌为止于此则不可,以世俗之所能而谓其非尧舜之道则又大不可也。
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孟子之言孝悌,则知曾子之言忠恕。
谨论。
太皇太后元祐元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皇朝文鉴》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六月日,具位臣程颐,昧死再拜上书太皇太后陛下。
臣愚鄙之人,自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矣。
当英祖朝神宗之初,屡为当涂者称荐。
臣于斯时,自顾学之不足,不愿仕也。
及皇帝陛下嗣位,太皇太后陛下临朝,求贤愿治,大臣上体圣意,搜扬岩穴,首及微贱,蒙恩除西京学官
臣于斯时,未有意于仕也。
辞避方再,而遽有召命,臣门下学者,促臣行者半,劝臣勿行者半。
促臣行者则曰:「君命召,礼不俟驾」。
劝臣勿行者则曰:「古之儒者,召之则不往」。
臣以为召而不往,惟子思、孟轲则可。
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
己之微贱,食土之毛而为王民,召而不至,邦有常宪,是以奔走应命。
到阙,蒙恩授馆职,方以义辞,遂蒙召对。
臣于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
进至帘前,咫尺天光,未尝敢以一言及朝政。
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
既而亲奉德音,擢至经筵,事出望外,惘然警惕。
臣窃内思,儒者得以道学辅人主,盖非常之遇,使臣自择所处,亦无过于此矣。
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实已萌矣。
尚虑陛下贪贤乐善,果于取人,知之或未审也,故又进其狂言,以觊详察。
如小有可用,则敢不就职?
或狂妄无取,则乞听辞避。
章再上,再命祗受,是陛下不以为妄也,臣于是受命。
供职而来,夙夜毕精竭虑,惟欲主上德如尧、舜,异日天下享尧、舜之治,庙社固无穷之基,乃臣之心也。
臣本山野之人,禀性朴直,言辞鄙拙,则有之矣;
至于爱君之心,事君之礼,告君之道,敢有不尽?
上赖圣明,可以昭鉴。
臣自惟至愚,蒙陛下特达之知,遭遇如此,愿效区区之诚,庶几毫发之补。
惟陛下留意省览,不胜幸甚。
伏以太皇太后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不止维持大业,且欲兴致太平,前代英主所不及也。
但能日慎一日,天下之事不足虑也。
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久长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
历观前古,辅养幼主之道,莫备于周公
周公之为,万世之法也。
臣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可必信,先王之道为可必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
古人所谓周公,岂欺我哉?
周公作《立政》之书,举言常伯,至于缀衣虎贲,以为知恤兹者鲜。
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
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
又曰「后德惟臣,不德惟臣」;
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
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
盖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
后世不复知此,以为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
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尔。
若止于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
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禀赋自殊。
历考前史,帝王才质,鲜不过人。
然而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
皆辅养不得其道,而位势使之然也。
伏惟皇帝陛下天资粹美,德性仁厚,为有宋令主,但恨辅养之道有未至尔。
臣供职以来,六侍讲筵,但见诸臣拱手默坐,讲者立案傍,解释数行而退。
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
成王之道,殊不同矣。
或以为主上方幼,且当如此。
此不知本之论也。
古人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小学之法,以豫为先。
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
虽未晓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
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意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完,不可得也。
故所急在先入,岂有太早者乎?
或又以为主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不须过虑,此尤非至论。
夫圣莫圣于舜,而禹、皋陶未尝忘规戒,至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遨虐」。
且舜之不为慢游傲虐,虽至愚亦知之,岂禹而不知乎?
盖处崇高之位,儆戒之道不得不如是也。
且人心岂有常哉?
唐太宗之英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始恶隋炀侈丽,毁其层观广殿,不六七年,复欲治乾阳殿。
是人心果可常乎?
所以圣贤虽明盛之际,不废规戒,为虑岂不深远也哉?
况冲幼之君,闲邪拂违之道,可少懈乎?
伏自四月末閒,以暑热罢讲,比至中秋,盖踰三月。
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
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使经时累月不亲儒士。
初秋渐凉,臣欲乞于内殿,或后苑清凉处,召见日讲官,俾陈说道义。
纵然未有深益,亦使天下知太皇太后用意如此。
又一人独对,与众见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当习熟。
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导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
将来伏假既开,且乞依旧轮次直日,所贵常得一员独对。
开发之道,盖自有方,朋习之益,最为至切。
周公辅成王,使伯禽与之处。
圣人所为,无不当。
真庙使蔡伯希侍仁宗,乃师古也。
臣欲乞择臣寮家子弟,十岁已上,十二已下,端谨颖悟者三人,侍上左右。
上所读之书,亦使读之,辨色则入,昏而罢归。
常令二人入侍,一人更休。
每人择有年宫人内臣二人,随逐看承,不得暂离。
常情笑语,亦勿禁止,唯须言语必正,举动庄。
仍使日至资善堂,呈所习业。
讲官常加教劝,使知严惮。
年才十三,便令罢去,岁月之閒,自觉其益。
自来宰臣十日一至经筵,亦止于默坐而已。
又间日讲读,则史官一人立侍。
史官之职,言动书,施于视政时则可。
经筵讲疑之所,乃燕处也。
主上方问学之初,宜心泰体舒,乃能悦怿。
今则前对大臣,动虞有失,旁立史官,言出辄书。
使上欲游其志,得乎?
欲发于言,敢乎?
深妨问学,不得不改。
欲乞特降指挥宰臣一月两次,与文彦博同赴经筵
宰臣赴日,即乞就崇政殿讲说,因令史官入侍。
崇政殿说书之职,置来已久,乃是讲说之所。
汉、唐命儒士讲论,亦多在殿上,盖故事也。
迩英迫狭,讲读官内臣近三十人在其中。
四月间尚未甚热,而讲官已流汗。
况主上气体嫩弱,岂得为便?
春夏之际,人气烝薄,深可虑也。
祖宗之时,偶然在彼,执为典故,殊无义理。
欲乞今后只于延和殿讲读。
后楹垂帘,帘前置御座。
太皇太后每遇政事稀简,圣体康和时,至帘下观讲官进说,不惟省察主上进业,于陛下圣聪,未必无补。
讲官辅导之间,事意不少,有当奏禀,便得上闻。
亦不可烦劳圣躬,限以日数,但旬月之间意适则往可也。
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复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亦兼他职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
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才,不欲使之闲尔。
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
不敢言告君之道,只以告众人言之。
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不能感而入也,故圣人以蒲卢喻政,谓以诚化之也。
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而入也。
告于人亦如是。
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
臣前后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于上心。
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后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
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
道衰学废,世俗何尝闻此?
虽闻之,以为迂诞。
陛下高识远见,蒙鉴知。
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专职辅导,极非过当。
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制,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导
不惟事理当然,且使天下知朝廷以为重事,不以为闲所也。
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
臣敢不以其所学,上报圣明?
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
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
天下骇笑者虽多,而近年信从者亦众。
方将区区驾其说以示学者,觊能传于后世,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使臣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聪,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如陛下未以臣言为信,何不一赐访问?
陈圣学之端绪,发至道之渊微。
陛下圣鉴高明,蒙照纳。
如其妄伪,愿从诛殛。
臣愚不任恳悃惶惧待罪之至。
陆氏怀庵记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一、《洺水集》卷九、《至元嘉禾志》卷二六、万历《崇德县志》卷七、嘉庆《石门县志》卷一○
子思子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教不必专任于上之人也,一乡一国之士,随其所志,因其所居而施之,皆足以开民彝而阐教事。
兄弟,民彝之大者,而叔末不竞,习俗靡薄,尺缯斗粟之讥,为人上者且犹不免,而又何责于穷阎之细氓哉!
吾每惟是惧,然不敢谓天下皆若人也。
一日,富春陆主簿镳来访,曰:「吾之家君与吾之季父友爱惟笃,平时展省先阡,每指旁麓而言曰:『异时获首丘,营于是,以附松槚』。
不幸季父无禄,家君志其生平,为之筑室墓旁,名之曰怀,盖取孔怀之义也。
幸乞二字扁之」。
余感其言,既为之书矣,则又曰:「义不可以不章也,愿终赐之」。
嘻,是固平时所卷卷者,而又可辞乎?
昔闻之人,谓大陆君淳厚,有贤称于里䣊,教子以学,卒收儒科,今富春簿其子也。
小陆君英茂,早登进士第,入仕蓬省,出分州符,有惠利洽民。
今其云亡,而其兄怀之若是,嘻,若君之兄弟,其不足为薄俗指南耶?
其不足助大君之扶持世教耶?
君家之若子若孙若云仍,其可不知家法所传耶?
推之一乡,达之一国,而又放之四海,诏之后世,而以陆氏为义门者,君家子孙其勉之!
天下之有兄弟者,其则效之;
观风四方与夫载笔史观者,其将有以取之。
然语溪陆氏素以孝友闻,其渐源远矣。
陆君名埙,小陆君名埈
嘉定丙子岁腊九日朝奉郎秘书丞、兼权右司郎官程珌谨记。
忠恕说 南宋 · 吴如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八三、《准斋杂说》卷上
忠者,中心无欺,所谓尽其心者也。
恕者,即无欺之心推以及人,所谓举斯心而加诸彼而已者是也。
曾子则以为一贯,子思则以为违道不远,何也?
曾子之言忠恕,主生而知之者言,是指自诚明谓之性者言也。
诚者,天之道也,故直以一贯论圣人之道。
子思之言忠恕,主学而知之者言,是指自明诚谓之教者言也。
诚之者,人之道也,故以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论。
贤人之所学,先反求诸己而后及诸人,于道能无违乎!
然而忠恕存焉,此所以不远也。
夫子思受道于曾子者也,其论忠恕乃与曾子异者,譬之伐柯然。
子思所伐之柯,与曾子所伐之柯本无异也,子思所以伐之与曾子所以伐之则异矣。
曾子伐柯,胸中自有成柯,不视其所执者为法则自然能成。
子思伐柯,非以所执者为法则不能有成。
所以曾子见得夫子一贯之道忠恕而已,而子思则见得曾子忠恕违道不远也。
然则学者欲明忠恕之要,曾子之言明之欤,抑子思之言明之欤?
故尝以谓,曾子之言忠恕,涵养工夫也;
子思之言忠恕,践履工夫也。
欲尽涵养之道者,要当以一贯之旨会之于心;
欲求践履之实者,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者行之于己。
如此则合内外之道而两无不尽,斯于曾子、子思之言俱无愧矣。
见洪徽州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五、《竹洲集》卷八
某闻之,有所不可窥,无所不可信,可以为大人君子矣。
盖人必有所可畏也而后尊,必有所可亲也而后大。
不可窥者,天下之所甚畏;
而可信者,天下之所乐亲也。
洞庭彭蠡之波,长河、大江之委,其光隐然而长,其色苍然而深,虽无惊风怒涛、冲陵决岸之变,而望之者神寒,瞰之者心惕。
何者?
蛇龙鲵鼋之所出没,掩抑而不可窥也。
至于舟楫之所通,网罟之所集,朝夕于其间而无所害,盖以其所为风雨者有占,而所以为盈虚者有时。
故以天下之至深而为天下之大利,非涧溪之流、畎浍之集可得而拟也。
昔者某之于阁下,诵其文知其学之至,乐其名信其实之宏,未知夫所以出于用而施之于人者也。
子思曰:「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今天下之所谓贤者,宽厚恭谨足以有容,而其过也,常至于废弛而不振。
幸其明敏果决可以有为者,或至于挟数害物,以济其私。
凡政之所以不行,行之而益重其病者,莫不由此之故也。
窃惟阁下未尝习文法、历州县,而其所以处于繁乱难治之事,欺蔽隐微之际,或逆其情而得其实,或诘以事而得其情,或举其端而知其所以始终之意,或不考其辞,不验以事,而穷其变诈于人情不可测度之间,虽老奸巨猾文致傅会,足以易事之情而惑人之听者,皆自以为不可欺。
至其抑扬操纵,击搏弹治,或轻或重,或予或夺,无一焉不惬于人情,合于法意。
其为人也,必刚简而示威严,厉而难亲。
及观其容,听其言,雍容和易,恬愉委曲,无以异于寒素之士。
仁民爱物,乐善好贤,孜孜发于辞气,见于行事,凡所以遇其下,治其民者,一归于君子长者之道。
孔子曰:「仁者有勇」。
孟子曰:「智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
夫勇出于仁,智行于无事,此其为道所以不可窥而可信,一时之士所以中心诚服而乐亲之者也。
某又闻之:天下为宰相能用人,郡守刺史能得人。
士之贱获见于宰相也难,而见于郡守刺史也差若易。
宰相之贵观于人也略,而郡守刺史之察人也盖详。
西汉之士,由郡守刺史荐进采擢而显者至众也,而始于贾生
河南人太守吴公知之。
后公以治平最天下,入朝为九卿,乃为上言
贾生之有闻于时,吴公之赐也。
某纵横辩博,视生有愧,至其躁易轻发,亦所不敢为也。
近所为《刍言》三篇,谨以为献。
请起居重华宫绍熙五年五月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忠肃集
臣闻治天下之大法有三:曰君臣、父子、夫妇。
夫妇有法则家道正,父子有法则人道久,君臣有法则天地泰。
要之有父子然后有夫妇,有父子然后有君臣,百行所以莫先于孝也。
天子以一身立臣民之上,作万方之观瞻,必极天下之孝,而天下之为孝者莫能尚,所为皇建其有极也。
由是而验其休咎于天,考其祸福于人,无一毫之不顺。
仲尼曰:「先王有至德要道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孝者,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又曰:「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明王以孝治天下。
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子思仲尼之言曰:「舜,其大孝也与!
惟孝而宗庙飨,子孙保」。
则孝綦重矣。
凡孝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
许世子不尝药,《春秋》讥之。
陛下为天下主,何忍蹈此?
文王之事王季,日三朝,鸡鸣至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
曰安乃喜。
日中亦如之,及暮亦如之。
有不安则色忧,行不能正履。
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
食上视寒暖之节,食下省多寡之恒。
武王率而行之。
文王有疾,武王不脱冠带而养,文王一饭亦一饭,再饭亦再饭,比瘳乃已。
自古圣帝贤王,史策所载,美不胜书,以孝为首称。
惟我太上皇帝以藩邸入嗣大统,事德寿备极孝敬,以天下养者二十六载,终始不渝,陛下所习见也。
升遐之日,哀慕肫挚,终丧三年,力行古礼,前有以迈百王,后可以师万世,亦陛下所习见也。
陛下政治动欲法尧舜,法祖宗,奈何门内之行,不近法太上乎?
陛下身体发肤,受之太上;
宗社民人,传之太上。
闵子骞人不间于父母昆弟,陛下孝友性生,居青宫四十年,曾无间言;
受禅三载,两宫和好,亦无间言。
特缘初郊震惊,玉体愆和,太上皇帝忧虞切衷,未免责及侍御之人。
右近习,潜滋离间。
过此以往,圣躬弗便于警跸,睿体每怯于风霜。
温凊展庆之仪,仅遣内臣将命,俱以太上传旨而罢。
二岁有馀,起居重华者不过一再。
会庆诞节阙上觞之礼,岁首大会废称贺之文,陛下有亲而无亲,太上有子而无子,北内凄凉,殊无聊赖。
一念及此,可为寒心!
方今太上违豫,正陛下忧心不遑自逸之,中外臣僚引领望过宫者非一日矣。
迨逾三月,未降指挥
玉津之游,不惮命驾。
人情危震,莫知所措。
窃观小民之家居,恒父子嘻嘻,一旦疾痛疴痒,侍奉汤药,不离左右;
非是,则邻里乡党指而谪之。
其有孝行卓著者,朝廷特有旌异之典,凡以教孝也。
太上皇帝为天子之父,陛下处万乘之尊,固不宜下拟闾𨶒。
然父子天性,自天子达于庶人,上下同揆。
今南北内暌隔末由,晨昏侍奉,问安尝药,又不以时,何以示天下后世?
《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慄」。
瞽瞍之为父而定省罔懈。
若乃太上皇帝仁圣慈爱,今古罕觏。
辛亥十一月,闻陛下感疴,中心惊皇,轻舆径至青城殿省视。
值驾少寐,惟恐震惊,戒左右勿言;
俟既寤,亲诣榻前抚摩数四,殷勤慰谕。
《语》云:「父母惟其疾之忧」。
太上之于陛下,何如者而忍忘之?
今太上不怿,思欲与陛下相见者屡矣。
陛下临朝,与臣僚论及过宫,未尝不心动,迨入内庭,即深居不出,知有止而尼焉者。
伏按内侍陈源绍兴间获罪,太上皇帝窜逐,陛下复俾给事禁近,群情扰攘,佥曰:「两宫之隙,实搆之;
圣德之亏,实致之」。
陛下至亲父子,若非谗人投间,奚至此极?
伏望俯鉴舆请,斥辈以谢中外,即日夙驾诣重华宫,尽问安尝药之节,释朝野忧懑之情,宗社幸甚,臣民幸甚!
臣世受国恩,垂暮之年,不忍见此危疑之迹,谨昧死上陈,干冒威颜,无任悚切待罪之至。
治吏(上)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一一、《乐静集》卷二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
君主静,臣主动;
君任逸,臣任劳。
静而逸则使人,动而劳则使于人,故动而不辞、劳而不怨者,义之制也。
举天下之物无以易我者,莫大乎身;
举天下之人无以先我者,莫亲乎家。
既以身事人,则身不得而有;
既以家食人,则家不得而怀。
可予可夺,可杀可活,莫适而非君也,又焉得择事而后安哉?
孟子不往见诸侯,孔子君命召不俟驾。
曾子武城,越寇至则去;
子思居卫,寇至则未尝逃。
孟子则无官也,曾子则师也,若孔子之不俟驾,子思之不去,盖事君之义,不可不畏也。
先王之时,大夫使于四方,虽四牡之啴啴,周道之倭迟,动至于不敢怀归,忧至于不遑将母,其心则非不悲,其居则未尝宁处,不以不能忘私之恩胜不敢慢命之义故也。
非特使臣之如此也,至于戍役之士亦然。
既老而不得食,岁既暮而不得归,驱之以行道之劳,迫之以雨雪之苦,告之以「靡使归骋」之私心,继之以「我行不来」之死志,义使然也。
非特戍役之如此也,虽妇人犹能勉其夫之勤劳,告其夫以不可怀归之义,凡以致其义而已矣。
夫或生或死,或安或危,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是数者皆天也。
若夫遇事不苟免,临难不易节,有质直而无流心,此士之于君臣之际,自致而已。
苟为不知义而操富贵之势,忧事物之累,惴惴然惟恐其去己,则凡可以避患者无不为也。
臣尝观东汉之时,班超开通西域,立功万里,五十国皆款关纳质。
马援陇西,定峤南,跋穷域,冒毒雾,终死蛮徼。
二人者岂甘心绝域,轻万死一生之计哉,忠义所激然也。
光武之贤,臣能自致如此,而陛下圣德聪睿,不自有己,优礼公卿大夫,轻施爵禄,向之以乐与之心,屈之以不倦之所,将以责在位之臣,行令而无壅,赴功而不惰。
然而天下之大事,社稷之长策,古人未尽之遗利,当世行之良法,皆出于上之经营注措之先,而犹不能奉承趋走以应指顾。
至于转徙以避事,苟简以违命,惧远适则以亲辞,厌繁使则以病告,使人之如此,孰有为上守节死义者哉!
何不旌拔一二忠义之臣,与议政事,放斥不职之吏,锢而勿用,以惩偷慢,以励风节。
使弟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捍难隐患之臣诚死城郭,人君恭己正南面,其于责成也何有?
饶州堂试(一四)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平斋集》卷三○
问:孔门速肖者七十子,而名在四科者十人而已,果孰为之区别耶?
参悟一贯于口耳之外,胡为不在四科之列?
夫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是道之统,乃得之,而在四科者反不与,何耶?
借曰政事、言语、文学不足以尽道,德行之颜、闵,盖尝在寝矣,平日之所许可、之所期属,非曾子所敢望,今不传诸此而传诸彼,有深意。
谓参之鲁有受道之质欤,回也亦如愚;
谓参之孝为百行之源欤,孝哉子骞,初亦何愧?
意者宝藏于海,听夫人之所自取欤?
后世以颜、孟配先圣而得道统之正传,如曾子仅与游、夏齿,又有不可晓者,愿闻其说。
新脩汨罗庙记 南宋 · 高定子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永乐大典》卷五七六九
以道殉身者不能以道而殉人,杀身成仁者不肯求生以害仁。
忠臣志士,遭时不逢,忠不售而谗兴,乃至舍人所甚欲而取甚恶。
伤哉,其清烈公三闾屈大夫之湛身乎!
天台胡哲明仲宰湘阴之明年,教孚讼理,赋平役简,归废张怠,不扰而政具举。
遗予书曰:「公祠在吾境内,岁久不治。
余吊汨罗之沉爽,衋然伤之,曰:九州博大,而公之死矢靡他,谓吾同姓卿也,不敢与朝秦暮楚者齿。
生忠于国,没洁其身。
葺祠揭虔,君盍为公识之」?
公生于孟后荀前,先儒谓其有功于《诗》亡《春秋》之继,此特以遭骚作词贵重公耳,抑末也,舍大节不论何哉?
公仕楚,以怀王亲信,故来谗口,斥去。
忠确一诚,犹冀王一悟,则宗国可以固存。
忠不见报,乱是用餤,卒之怀王入秦不返,襄王承之,相望一辙矣。
嗟乎,左右皆薛居州,则王谁与为不善?
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
怀王既无明远之见,不察谮愬之行,使积谗群诼得以蔽美丑正,独行瞏瞏,公得遂其忠君爱国之心乎?
灵修数化,君无常矣;
重华不可牾,生不辰矣。
公虽不获乎上,傥左右为先游,则王庶几改之。
今高丘无女,则在高位者既无贤,委美而从俗,亦专佞而流从,则当时可恃者又不可以据。
荃革心化而为,芳草直为萧艾,则众芳芜秽,皆不能不为俗所移矣。
昵比而充帏,滋蔓而薋菉葹盈室,草木皆吾臭味,而沦胥流失,曾无一为公地。
生斯世也,莫有知报忠之分义,而时君亦以国毙身亡为惧。
公至是始不过欲依彭咸遗则,特以死自许耳。
终不免从彭咸所居,则忍于永诀焉。
殉不离道,死不害仁,决为汨罗一沉而不悔。
公岂不知礼义之中而为是哉?
佞生之辱,直死之荣,公不得已也。
公不沽其为荣而人荣之,庙祀尸祝,昭质不泯,在吾土地,敢不敬恭?
明仲恢庙壖故址而新之,其知所当事矣。
嗟夫,教化之行,进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
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
民彝好德,天赋宁有厚薄?
而王乃信才不堲,使户服艾而众好朋,独有一贤而不之容,性近习远,乱亡相寻,可畏哉!
庙成考,明仲既索予记其事矣,请系以诗而送迎神。
予因复明仲曰:「昔予同产弟鹤山魏了翁过归乡沱祠,作诗以纾公愤,深得发潜诛奸之意。
子出其门,尝与闻,裁为之歌,神或享之」。
明仲谓予言是,盍歌之。
乃歌曰:人生同而气禀异,不与俗靡兮为君子。
嗟若椒兮公属意,骚中与歌首兮对。
不芳兮不可佩,盖言混凡草而殊臭味,何岁移月改而变其始。
岂王子,为可恃;
大夫为同类。
曷为,而委厥美!
《骚》以芷蕙而混名氏,托之微词而无怨诽。
犹冀不化艾萧而化为芷,信芳而俗与靡。
迨其习成兮甘芜秽,不容一贤而宁以宗国毙。
国人伤公庙而祀,歌以送迎神醉
中庸论(一)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五、《范太史集》卷三五、《宋元学案》卷二一
圣人之道,必始于小而后至于大,必始于微而后至于显。
其始也,入乎毫末而不足以为小;
其至也,塞乎天地而不足以为大。
此道之所以难言也。
《中庸》者,圣人言性之书也,出于孔子,而传于子思
其为言也精微,其为道也闳深。
尝试言之。
《记》曰:「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君子之道尽于此而已乎?
是不然。
君子于其不睹不闻之间,出处语默无愧乎吾心,然后于其可睹可闻之间,动静周旋无愧乎天下。
故君子之道,始于慎其独也。
人之不睹也如其欲睹之也,人之不闻也如其欲闻之也。
此非有所难,虽匹夫匹妇而可知也。
始于修身,而终于治人,至于治天下国家,可以育万物而配天地,则虽圣人有所不知也。
故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不知焉;
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
又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所谓始于小而后至于大,始于微而后至于显也。
天下之所甚易,莫若众人之所能者也;
其所甚难,莫若圣人之所不能者也。
以众人之所能而教人,是使易之而不勉也;
以圣人之所不能而教人,是使难之而不为也。
圣人既曰难行之,又曰易行之;
既曰易知之,又曰难知之。
易者所以喻于人,难者所以喻于己。
盖诱于人者不可以不易,责于己者不可以不难也。
始于易,终于难,而不可以过乎中,是故谓之中庸。
开之以易,使天下可得而入也;
严之以难,使天下不得而轻也;
制之以中,使天下不得而过也。
夫中庸,有众人之所易行者焉,有圣人之所难行者焉,有圣人与众人之所同行者焉。
子曰:「人皆曰予智,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人皆曰予智,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言中庸之易,而人不守也。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言中庸之难,而人鲜能也。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言中庸之不可过中也。
口之于味也。
酸咸甘苦,有偏好其一者,是不知味之人焉。
唯其五味均齐而得其节,然后适于口而和于心。
君子之于道也亦然,不可以过,亦不可以不及。
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中庸之大略也。